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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
1929秋末颐和酒家
厅房内馀音绕樑,听那闭眼老翁手里拉出的二胡声,丝丝断断和着几度悲欢离合,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小歌女,年纪约莫十岁,那是他的孙女。小歌女张开一口小嘴合着旋律唱桃花扇,歌声清亮恰似一江春水,把酒之客无不沉醉于此。
若说柳珊崇尚洋人舞蹈,那么权瑢生则甚爱传统戏曲,莫怪他二人话不投机。
正桌的两位倌爷嘴边嗑瓜子开盘欣赏戏曲,落位于左侧的是权瑢生,另一头则是他的表哥,元然。
「要说戏曲,还是咱们中国的有味道。」
发话的是元大少,此人相貌堂堂五官端正,二十来岁已有家室。他理了理身上的蓝色长袍黑马褂,回问身旁的姑娘,「香莹,听闻你也懂唱曲,改日唱给爷听听?」
「要唱也得看爷想在哪儿听香莹唱。」香莹姑娘替元然斟了杯酒水。
「自然是咱二人都躺着的地方。」元然这一笑可笑出一股风流劲儿。
香莹拿手绢捂着嘴羞笑,「爷坏透了。」
权瑢生放任耳边吹过一阵风,不把官人调戏妓女的戏码收进眼里。他专注的品嚐歌女的唱调,手指不由自主的敲了敲桌面跟着附和。元然见他只顾听曲而冷落了身旁的姑娘,遂而做了把推手。
「瑢生,花影姑娘伺候人不周,你可得多担待。」
元然呵笑,随便吃了口菜,瞇起眼听曲。
权瑢生回头察觉到自己的碗里多了块烧鸡,他瞥了眼坐在身侧的花影姑娘,浓妆艳抹也不过如此,只道声多谢。
崔哑巴立在门边,一双眼睛就围着里边的两位姑娘转。他人老实却并不傻,知道这些小姑娘是专门来伺候男人的。他跟着老人去妓院乞讨过,那儿多的是这样的姑娘,可说到底还是有钱人最多,施捨铜币都用洒的,可谓慷慨。
花影姑娘倒了杯水酒递给权瑢生,「权大少,喝酒。」
权瑢生盯着她手里那杯酒,正襟危坐不作声,迟迟不将酒杯接过去。
「瑢生,怎么也得赏个脸。」
元然嗤笑权瑢生的清冷,又道:「可别驳了人家花影姑娘的面子。」
崔哑巴靠着扇门聆听曲子,目光则时不时的往桌边人瞧,颇生好奇。
权瑢生望了望花影姑娘那双好看的圆眼,伸手将酒杯接了过去,仰头饮尽。花影姑娘勾起了柔媚的嘴角,手持香帕替权瑢生擦拭唇角溢出的酒水。
就在崔哑巴发闷得打起睏儿之时,耳边听见了少爷叫唤的声音。
「崔。」
他惊醒,原本闔起的眼皮顿时睁开,手搔了几下后脑杓,快步走到少爷身侧等候听命。
「饿了?」
听见权瑢生这么问,儘管崔哑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,他仍然是垂首摇头。当着眾人的面他哪敢点头,他不想丢少爷的脸。
元然自然明白,他吩咐杂役准备几样点心。
「颐和出名的白花糕和花肉饼,带着些回去。」瞟了眼崔哑巴,朝权瑢生道。
权瑢生盯着崔哑巴,眨动起他的眼睫,「也好。」
「元少,待会儿可要来倚红开烟局?」
香莹姑娘拉着元然的胳膊像隻诱人的小猫在撒娇。
「成,待会儿过去。」回头说:「瑢生,一块儿。」
权瑢生沉静着他的面容,始终不应声。
花影姑娘拉住权瑢生的衣襬,轻轻的问:「权少,过来不?」
「可别说出个不字。」元然在一旁轻笑。
姑娘靦腆的浅笑与表哥的推波最终让权瑢生点头应允。
……
崔哑巴手里捧着那两个纸包着,呆呆的望着人进人出的楼馆。倚红就位于颐和酒家对面街,是间头等妓院。这种地方可不是崔哑巴一个下人能够随便进去的。
他站在倚红外边等候权瑢生,饿得头晕便坐上了石阶。纸包里的糕点散发出的香气不时的诱惑着他,他摇头,寧可直咽口水,就是不打开纸包。
要真坐在地上吃起糕点,岂不是会被人当成要饭的?
虽然他以前真是个要饭的,但他不想也不愿回到当初可悲的模样。
肚子咕嚕咕嚕的无情叫声让崔哑巴忍不住挪动起手指头,他轻轻打开了纸包。
花肉饼的白色饼皮映入他发亮的双瞳,他张嘴大口撕咬着肉饼,一口接着一口塞入嘴里,出入的姑娘与欢客们见到这坐石阶上狼吞虎嚥的男子倒是多做理睬。
「我说这位小哥哥…」
正当崔哑巴满足的咀嚼着肉饼,鼻子却闻到了浓郁的脂粉味。他侧过头去瞅那个蹲在身侧的黄衫姑娘,黄衫姑娘身边还跟着两位訕笑的姑娘,年纪都不大。
「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饼呢?」
黄衫姑娘摸了把崔哑巴鼓起的脸颊。
崔哑巴被人这么一轻薄,羞怯得别过脸。
「唉哟,害臊了这是。」